秋天里的大佛头

又是一个周末，老婆子说，今天天好，咱们去爬山吧，我说行，去爬大佛头吧，我说好，要不爬千佛山也行，好多年没去了，我说，中。老婆子犹豫了一下，又说，算了，还是爬大佛头吧，千佛山还要收费，我说，可以。

五十岁以后，越发心平气和，惟老婆子马头是瞻，非惧内也，家庭团结也，何况爬山又不是纳妾，还要精挑细选。

济南山多，大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山，百十米乃至数百米高，很适合攀爬，就是绿化差点，成材的树大都以松柏为主，老气横秋，但也没办法，地理位置使然也，像兰州比济南还不如，黄河边上的北塔山，能成活一棵树，要付出南方栽种一片林的代价。

今天天好，温度在二十度左右，上午有一点薄雾，中午散尽，阳光灿烂，有如阳春三月，这样的天气，呆在家里确实暴殄天物。

好天气并不常有，据说明天就会降温，老舍笔下济南的秋天虽美，却也短暂，周敦颐有首词《西江月》说得好，“片时欢笑可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打车到旅游路中段，景色为之一变，视野顿时开阔，左右都是青山，满目苍翠，从挤挤挨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跳脱出来，一下看到这绿意盎然，白云蓝天的景色，心情变得十分畅快，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说，“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下车伊始，抬望眼，路南为大佛头，路北为千佛山，千佛山明显要高出大佛头一块，山上的历下亭清晰可见，大佛头虽然高度略逊一筹，但山顶的部分壁立陡峭，自有一番峥嵘气势。

大佛头的名字来源于山壁有一个方形的佛龛，里面立了一尊巨大的石刻佛像，据说是宋代建的，距今也有千年的历史，济南算不上一个佛教名城，但与佛有关的古迹也不少，如四门塔，灵岩寺等，千佛山更是山如其名，里面大概曾经供奉了一千尊佛，怪不得济南人的脾气大都敦厚朴实，温和善良，看来也着实与佛有关。

看着眼前这座规模不大的小山，心生感慨，虽然就在城市边上，离家也不算远，但算起来，已有三十多年没有爬上去过了，时间都去哪儿了哪？

上大学的时候，我是经常爬的，周末和几个男女同学，结伴出游，那会还没有旅游路，经十路往南，大小山头连为一片，荒草野坡，灌木荆棘，小路草灰蛇线，野兽时有出没，一般的人爬到千佛山顶，看看“齐烟九点”，吹吹凉风也就打道回府了了，我们则是闲得蛋疼，从南坡下去，在山里面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

那时还没有恐高症，也不在乎山高路远，坡大沟深，甚至巴不得更险更远一些，遇到关键的地方还能拉拉女同学的小手，现在，青山依旧在，道路宽且直，但心气劲却没了。

进到上山的大路，只见数阶台阶之上，，一个很是气派的汉白玉牌坊映入眼帘，上书“佛慧山”三个黄灿灿的大字，大佛头是俗称，佛惠山才是它的真名。

路两边是疏朗的松林，和开阔的草坪，远处群山逶迤，天上白云散淡，微风佛面，颇有些心旷神怡，让人瞬间忘掉尘世的烦恼，只想融入这片山林。

其实，这样的气象也是最近才有，以前这里有疥癣之疾。

不知道哪一年，有人在此处的西北角炸山开路，硬扎扎的建起来一栋非常显赫的黄色琉璃瓦建筑，它有一个很高大上的名字，“鱼翅皇宫”，代表着济南的富人消费，一时宝马香车，冠盖云集，达官贵人，饕餮之徒，争相以去此吃饭为荣，浑不顾那破坏掉的自然环境。

后来，听说这里要拆，但喊了多少年，依然岿然不动，好像是去年，才彻底清除，恢复了青山本有的样子，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博弈和利益在里面。

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楼塌了，一起一塌之间，数年过去了，高楼的主人早已赚得盆满钵满，损失的环境却不知找谁去弥补。

今天天好，上山的人很多，入口处虽不能说摩肩接踵，但也三五不断，熙熙攘攘，大多是带着孩子来玩的，在林间大呼小叫。

环境好了，山上松鼠也多了起来，一群妇女孩子围在上山的某个地方，很多人手里拿着核桃，邦邦的敲着，吸引着松鼠下来，我好奇的过去观看。

果然，没一会儿，一个小松鼠拖着长长的尾巴，似明星一般，施施然的下来了，它似乎并不怕人，但也不贸然前进，在离众人三四米的地方停下，小眼睛眨了几下，大概没看到有什么好吃的，又施施然的走了，只留下孩子们越发着急的邦邦声。

这情景让我想起了那年去川西的经历，那是一个上午，在从色达县城去佛学院的路上，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是密密的高山草甸，草丛间有很多土拨鼠的洞，一群人围在一个洞前，兴高采烈的喂一只土拨鼠，土拨鼠五官短促，胖乎乎，毛茸茸的，眼神清澈，一点也不怕人，安静的立在那里，两只小前爪举着食物，嘴一张一合，快速翕动着，样子很懵，让人禁不住有触摸它的冲动。

而在从色达到马尔康的路上，则遇到了一群下山的猴子，我们把车停在路边观看，猴子一看有人，立刻兴奋起来，大概以为我们是来投食的，纷纷爬上车引擎盖和驾驶室，使劲拍打车窗，吓得我们连声尖叫，闹了一会，猴子看没有呼应，自觉乏味，一声呼啸，又跳脱下去，兀自在公路上互相追逐打闹。最可爱的是那些小猴子，藏在母猴的怀里，小脑袋一闪一闪的，眼睛左右逡巡。

人们对小动物的喜爱几乎是天生的，只是这里的小松鼠看来似乎并不亲民。

今天天好，年轻人出来游玩的也不少。

有五个姑娘小伙子走在前面，像是同学，又像是单位里的同事，两男三女，其中一个男孩个高而清秀，很得几个女孩子喜欢，每每说话，几双眼睛会一起瞄向他，一个女孩最为活跃，瘦瘦的身材，穿一条牛仔裤，，在前面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睃向他的目光大胆而热烈，我在后面看着，暗暗为男孩子着急，赶紧接招啊。

我上大学那会儿，学的是工科，班里班外女孩子很少，但凡不是很丑的，都会被当做大熊猫一样护着，哪有现在这么多选择，好生羡慕。

“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对他们来说，选择或许又会成为一个问题。

最快乐的还是中老年人。

一对中年夫妻，躲在在道路一隅的林中树下，惬意的哼起了戏曲，那曲调高亢婉转，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拿不准是何剧种，我问他们，是秦腔？女人不好意思的说，豫剧。

走过后，我自嘲的对老婆子说，豫剧有点像秦腔，也是起高音，放悲声，老婆子不屑的说，秦腔也有很多种，并不都是悲声。老婆子最近刚读完陈彦的矛盾文学奖作品《主角》，对秦腔正感兴趣，做饭都开着手机在听，还时不时跟着哼两句，对秦腔的认知比我深，这个或许还真有发言权，我悻悻的没有辩白。

路并不很长，大概用了二十分钟，便走到中段，一座古意盎然的山门出现在面前，红墙黑瓦，门楣上方上书“开元遗韵”四个飘逸的大字，走进去不远便是开元寺遗址，乾隆版《历城县志》有记载，“该寺原有正殿五间，东西配殿各三间，殿后北壁上凿有上下石室多间。该寺三面环山，松柏笼罩，藤萝垂蔓，异常清幽”。如今，正殿配殿早已不知去向，只遗留下石壁上数间石窟，有数尊菩萨端坐，有的肢体已有残缺，显得颇为落魄。

虽然不是佛教徒，但中国四大石窟，敦煌莫高窟，大同石窟，洛阳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我都一一参拜过了，印象最深的是麦积山石窟，在天水火车站附近乘公交车，从始点坐到终点，全程十五公里，仅仅花了一块钱，到了山下，还遇到一位好心的中年妇女，非要热情的给我讲解。天水是隋唐王朝的发祥地，也是李广的故乡，民风彪悍而古朴，我一向对其有好感，现在，又亲身体验到了天水人民的热情，心里非常感激，临末，我以佛教徒的感恩方式，双手合十向对方致谢，女人则忸怩的说，给我五十块钱吧。

返回到原来的主路，再往上便是上山的小径，往右则是一条绕着山腰行走的步行道，老婆子问，还爬吗？我说，不爬了，年龄不饶人，想当年拉拉女同学的手便能一溜烟爬到山顶的傻小子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路很幽静，看不到多少游客，路边有一棵大树，树冠很大，树叶呈椭圆形，宛若南方的香樟，走近观看，树上挂着牌子，原来是毛榉，还有一种灌木，长在山缝里，身段很柔软，名字很奇特，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叫啥来了。

记得那年在庐山顶上，参观一个园林，也是有很多不认识的，名字很好玩的植物，对于大自然，了解的太少太少了，这一点我相当佩服贾平凹，他的煌煌五十万字的小说《山本》，几乎就是一本秦岭山脉的植物志，还有阿来，这位藏族作家，对川西那片横断山脉的花花草草如数家珍。

如果能重活一次，我坚决不学工科了，我要去学植物学，闲暇时奔波在野外，栉风沐雨，和花草树木相亲，君不见，“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只是人生无法重来。

晏殊有词云，“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那要到二十天以后了，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节，色彩斑斓，层次分明，大自然在严冬来临之前，绽放出生命最美丽的高光时刻，现在时节未到，山上依然一片葱绿。

和老婆子相约，霜降过后，一定要再来一次，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这条路很长，走了一两公里还看不到尽头，一个妇女牵着狗从身边经过，问她，这条路通向何方？女人说，它是一个环形，把好几座山绕了起来，全走完得十几公里，但有好几处下山口，恍然，这有点类似千佛山的步行道，大圈六七公里，小圈三四公里，每到傍晚，步行者众。

我有个朋友就住在千佛山山下，以前常去找他转山，我们俩一般先在山下的小酒馆小酌，八点以后上山，转到九点多下来，然后做鸟兽散，或者带一瓶二锅头，几样小菜上山，到一僻静处对饮，喝完下山。

这么一想，千佛山也好长时间没去过了，是不是这几天和朋友联系一下，再去山上喝一顿？只是二锅头喝不了了，红酒啤酒尚可。

想到喝酒，一时酒虫上脑，百爪挠心，肚子也感觉饿了，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记得附近有一家烧烤摊生意极好，何不今天中午就去喝一顿？

于是和老婆子在最近的一个下山口下山，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