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作者：上海市 朱大路

瞬间，是眼前须臾即逝的时光；瞬间，是白驹一闪而过的缝隙。

古人云：“万态千端一瞬中”。



有人以观察万象为己任，以捕捉瞬间为使命。

几十年了，他端着照相机，翻越千山万壑，跑遍五洲四海，摄录常人的瞬间，能人的瞬间，强人的瞬间。

同时，他的审美直觉，也注重选择制高点，比如：伟人的瞬间。

瞬间匆匆而过，但伟人的瞬间——有光在闪亮，指向永恒。



命运眷顾他——红二代的身份，新华社摄影记者的资格——让他拿到“入场券”，近距离接触伟人，观察伟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无一不在他的画面中定格，那是光的诗，色彩的散文，领袖神态的油画，国家命运的奏鸣曲！

他太有敏感了，当时间的节点，落在新时期的站台上，他迅捷地调整焦距，用所有元素完美融合起来的视觉构图，来表现时代的杰出人物：邓小平。

一张又一张照片。一个又一个瞬间。



伟人喜欢大自然。1980年夏，邓小平拄着竹杖，上峨眉山。这时，一位老大娘坐在高粱边的石块上，摇着扇子。

在邓小平后面随行的他，忽然紧走几步，赶到队伍最前头。某种预感，在他胸中发酵：小平同志要同大娘说话了，手中的相机呵，你要盯紧点！

不出所料，邓小平用四川话问大娘：“老乡，离万年寺还有多远？”老大娘随口回答：“不远喽，就在前面。”邓小平高兴地对随行人员说：“好，我们加快点儿。”

他迅即按下快门！

快到万年寺了，那位老大娘突然想起什么，追上来了，朝着邓小平下跪。小平同志看了看周围的人，风趣地说：“又不是要拜菩萨！”随手把大娘扶起来。当得知大娘与自己一样，都是76岁时，小平同志说：“我们两个是老庚呐！”（四川话“老庚”，即“同年”）接着又问大娘，如今生活怎样，大娘高声说；“比过去我们农村不晓得好到哪里去了！”

他再次按下快门！

一个简单的举动：问路。一句朴实的话语：“又不是要拜菩萨！”——为“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添了注解，为共产党与人民鱼水情深添了注解！

瞬间，这朴实无华、暖人心扉的瞬间！



伟人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打桥牌，练书法，散步，游泳，登山，样样喜欢。伟人也有家庭生活：尊敬继母，关爱儿孙，全家其乐融融。

他拍摄邓小平鼓起腮帮，与家人一起吹生日蜡烛；他拍摄邓小平坐在沙发上，专注地阅读金庸武侠小说；他拍摄邓小平戴着孙子编织的柳条帽，同全家在玉泉山享受春暖花开的一刻；他拍摄邓小平轻轻掀起摇篮顶盖，端详襁褓中熟睡的小爱孙。

那张广泛流传的照片《82＋1》——邓小平的孙子撅着小嘴去亲爷爷，邓小平做出被亲的陶醉表情——也是他在这祖孙俩将亲未亲之时，抢拍成功的。

照片说明中，他回忆道：“回京后我把照片冲洗出来，送给邓家人看。小平很高兴又不失幽默感，故意当面评论道：‘两个丑八怪。’这一下不得了，孩子们不同意，小平又赶紧改口：‘两个撅嘴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老人家一锤定音：‘洗出来，一家一张！’”

瞬间，这温馨幽默、亲情醇厚的瞬间！



当伟人的出行，关乎时代风向之际，他毫不迟疑，往自己脖子上挂了三部照相机！

1984年，春寒料峭的日子，他的镜头，忠实地跟着邓小平。伟人要到南方，实地考察：经济特区搞得怎么样了？

他忙前跑后。他左顾右盼。他的头脑、目光和心，放在同一条线上。

他手摁快门，摄录了一个又一个瞬间——

邓小平肯定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当提出口号的袁庚，汇报说“微波通讯系统的建立，解决了蛇口的通讯问题，搭起了沟通境外的桥梁”，小平听得入神了。当袁庚说“到现在还有人骂我们是‘资本主义的冒险家’”时，小平微微一笑，说：“没有点儿冒险精神啥子事情也做不成，你们是改革开放的冒险家！”

邓小平登上楼顶——蛇口新建的20层国际商业大厦楼顶，顿时高兴起来，远眺着高楼纷纷拔地而起的景象，连声说：“我都看见了，都看清楚了！”当得知世贸大楼三天就能把一层盖好，又点评起来：“这就是深圳速度！”

邓小平考察新村——两侧都是双层别墅的渔民新村，面露满意的神色。当走进别墅，发觉现代化时尚用品一应俱全，全村人均月收入比自己每月的工资还高，小平开心得笑起来。有人担心政策会变，小平坚定地说：“能让老百姓共同富裕的政策凭啥子要变？如果说要变，只能是越变越好嘛！”

瞬间，这正本清源、拨云见天的瞬间！



他的胶卷里，还有个画面——

某日晚饭后，邓小平在中山温泉宾馆北面，那傍山的小路上散步。邓楠的女儿突然拿着一根刚扯下的长长的茅草，横在小平面前，顽皮地叫道：“不许过！”

邓小平停下来，认真地回答：“哎，爷爷是从来不走回头路的哟！”

邓楠见状，朝女儿喝道：“快让开！”女儿做了个鬼脸，拿着茅草跑掉了。周围人都笑起来……

“不走回头路！”邓小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瞬间，这饱含情趣、富含理念的瞬间！



八年过去，他跟着邓小平，又去南方了。小平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视察，发表“南方谈话”，叮嘱说：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在深圳仙湖植物园，伟人为深圳特区植下一棵高山榕。在上海西郊宾馆，伟人叮嘱道：“抓紧浦东开发，不要动摇，一直到建成。”在上海贝岭微电子公司，伟人对员工们说：“下个世纪靠你们！”在南浦大桥，伟人指着桥的横梁上自己题写的桥名，说：“大桥为国家争了光，我的题字也没有给大桥丢丑。”

呵，发展才是硬道理！

他看着伟人的每一个举动，听着伟人的每一句宏论。

他屏气凝神。他精准聚焦。他当机立断。一个个瞬间，跃入他的镜头。

瞬间，这高瞻远瞩、点亮航向的瞬间！



点亮航向！点亮航向！这是时代的幸运，人民的福泽！

法国“现代新闻摄影之父”布列松，把“一瞬间凝固永恒”，视为“决定性瞬间”；当“决定性瞬间”来临时，“周围的诸种因素会排列成最具意义、最为协调的几何形态，并显示出某一事件的完整面貌。”

他依循布列松理论，抓拍的全是决定性瞬间。

终于，凝聚着这些决定性瞬间的摄影画册出版了，书名叫作：《点亮——一位摄影师眼中的邓小平》。

在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画册印好了。我拿到画册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书脊下方的作者名字——这位我认识多年的摄影家——杨绍明。

瞬间，这仿佛重遇老友、使我油然起敬的瞬间！